美好的景色，能与美好的人一起共赏，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。
还是和所爱之人？
这能让我有与她同化的感受，我们一起活着，或者一起死了。
什么啊，用生死衡量人的状态，本来就是偏见。
我躺在草坪上，身体呈大字放松，可一睁眼，就发现林彩儿挡住了月光。
“你啊……真是……能消停会儿吗？”
她一脸委屈，当然，我知道底下肯定埋藏着狡猾。
“为什么这样针对我，我只是觉得小草扎在脚底的感觉很舒服啊。”
“出来的时候都让你穿鞋了。”
“我才不穿你那些鞋，我的鞋都在家里。”
“那你怎么还穿得上衣服？”
“我都说了，我寻死的时候是赤着脚的，但要让我裸着身子死去，还是有点不能接受。”
“真是奇怪的想法。”
“我只是想着能最后与这个世界多接触一会儿。”
“那你就应该把衣服也脱了。”
她立马歪着嘴抱住了胸。
“生前没看清你是个渣男真是糟透了，我现在庆幸我是穿着衣服跳下去的。”
“好好好，渣男，渣男。”
真是的，懒得辩了。
“而且，你急什么急啊！现在冷死了。”
“等等，说好的你不会冷呢？”
“渣男，我说的是心冷！”
我们来动车站来得太早了，山那边连一丝微光都还看不到，离我买的最早的那趟车至少还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，我们只好在车站广场边的一片坡地躺着。路上一个人都没有，在这种靠近郊区的地方，这会儿能看到人影一定是见鬼了。
不过还好我也不是一个人，林彩儿在我边上。
她是人吧，是的。
等我看到她一脸通红地看着我，我才发现我盯着她的胸口看了有一段时间了。
“别误会，我想着我现在贴上去，还能感受到你心脏的跳动吗？”
“不能，我自己都感受不到。”她脸“唰”的一白，看来是生气了。
“你看，你依靠着我的意识而存在，那么我相信你没死，你就是一个活人，所以……”
“想要**就不要找这么蹩脚的借口！”
——我是真的想听到你的心跳啊。
她气呼呼地也躺了下来，这种没什么来由的气自然没多久也就消了，我们一时间没说话，就这么并排躺在坡地上，感受着大自然馈赠的景象。
月亮，星星，加上几片淡云，伴奏是汇聚于此的全世界份的宁静。
“好久都没这样看过夜空了，想中学那次去枫城游玩的日子，和你还有梦薇偷偷溜去墓地，也躺在里边这样看着星空。真美啊。”
“我记得你爸妈急得电话都打到你校长那去了。现在的这样看夜空，还不完满啊。”
——少了梦薇儿。
“也有一年快没见到她了，你的头七结束后，我们各自回了学校，至今没见过面了。”
“不止少了人，还少了点喝的。”
她咂了咂嘴。
“现在可没地方买酒。”
“咖啡就行了，车站附近都有的吧，那种自动售货机，不仅能投币，还能刷条码的。”
“难得你还有能跟上时代潮流的时候，在这里等着。”
结果她宛如粘了胶水似的紧贴着我后背跟上来了。
……
果然，车站广场上确实立着一台二十四小时自动贩售机，我从钱包里抖出几枚硬币，却发现不够两罐咖啡的钱，只好掏出手机去开网络支付的客户端。
“等等，你刚才跳过的那个，是新海诚吧？！”
“啊，叫《你的名字》，前天刚上映的虐狗片，本来说着约几个同学去看的，结果到点了全都在学校宿舍睡成死狗了。”我边说着边把页面划了回来。
她完全没听我说话，而是很认真的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那个海报。
“错过了，错过了……这一定又是一部经典啊！”
“所以说你已经错过好多东西了。”
“没约别的女生？捎上心上人应该一泡一个准吧？”
“别让我再重复了，只要我还没忘记你，我就不会……”
“好啊，那就请约上我吧，现在就去看，愿意吗？”
——什么？
“你、你说什么？”
——愿意，如果你还活着的话。可是现在，这只会成为对你的践踏，还有对我自己的鞭笞。
“实话实说，你是想忘记我的人还是想忘记对我的爱？”
不禁浑身发冷。
她一手倚着售货机，就这么全神贯注地看着我，一动也不动。
“忘记我吧。”
她笑了，拿起手机在售货机的扫描处刷了一下，随着“咣当”两声，咖啡滚落在了栏板上。
“因为我们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爱情。我们三人间徒留下无数的痛苦，对我来说，无所谓，但这个世界还需要你和梦薇留下来，你们不能走错路，更不能走到我的这条路上。”
她取出咖啡，递了一罐给我，居然是热乎的。
……
重新坐回草坡的时候，她喝着咖啡，回归了之前的呆萌状态。
但我的内心却很复杂。
——她到底知道了多少？难道……是那个时候？
没勇气发问。
“怎么，开拉环的力气都没了吗？”
“不……”我回过神来，“啪”的一声拉开了拉环。
就这样顺流而下吧。
“这会儿比刚才更美了，夜空。”
我没吱声，天快要亮了，但这几个小时过得却是如此漫长。
“知道吗？我觉得最美的夜空其实是白昼。”
——所以最美的画其实是白纸一张吗？
“星辰儿，来，干杯。”
“你说这话的口吻有点像小孩子在玩过家家。”
终于，我忍俊不禁地咧开了嘴，她也跟着哈哈笑起来。
彼此默契地将咖啡伸向对方。
她小声地说。
“就是过家家，所以喝完了，游戏结束了，就该把我忘了。”
——对不起，我做不到。
那一刻，我们的咖啡在月光下交汇，却没有预想中的碰撞声。
她的那罐咖啡倏然从手中滑落，她试图用手再次抓住，可指尖径直穿过了罐体，于是咖啡就这么发出沉闷的声响，顺着覆盖着草皮的坡地一路滚下，匿于夜色中不见了身形，原本罐中的咖啡想必也是洋洋洒洒泼了一地。
我们都愣住了，并同时察觉到草坡顶出现了一个人影。
“小伙子，你，怎么回事？是来等车的吗？现在才几点啊？”
一道手电光突然打在身上，刺得我睁不开眼。
一个身着制服的中年大叔，是车站的保安，他应该是听到了我刚才的说话声，前来察看情况的。
“啊……是的，我是坐最早那趟到枫城的动车的，不过来得早了点……”
“那这大半夜地你不去候车厅等着在这外边瞎晃荡，里面还有椅子，我看你这脸色不太行啊，有车票吗，拿出来我看看？”他向我流露出了怀疑的眼神。
我下意识地想找车票，才想起票还没取。
“票忘取了……不过我有短信……”
我打开了铁路系统发给我的票面信息，展示给保安看，他眯着眼睛辨认了半天，总算是看清楚了。
“肯定没睡醒，他忘记他的上衣口袋里放着他的老花镜呢。”
林彩儿想去戳保安大叔的制服，但明显什么都没碰到。保安大叔自然也对此没有任何的反应，我则克制着自己不发出笑声来。
“嗯？买了两张啊？那还有一位呢？”他问道。
“在这……啊不，我是说，她应该正往这赶？”
我赔笑糊弄着，向候车大厅的方向撤步，却发现林彩儿瞪大了眼睛，不可置信地看着我。
“哈？！你给我买了一个位置？”
我悄悄挥了挥手示意她跟上来，等离那个还站在原地不停摸着后脑勺的保安大叔有段距离了，我才压低了声音开口。
“嗯……用我妈的身份证，不用取票，只要让那个位置空着就好了。难道要让你站着？”
“不，我原本是想着和你挤一个位置的，再不济我可以和你邻座叠在一起嘛。”
“请务必不要这样，这很惊悚。并且你是把我想得多没绅士风度……”
“毕竟你是没有浪漫情调的人嘛。”
我与她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，漫步过整个车站广场，这时天边终于有了那么丁点的光亮，城区上空来回甩动的几束激光也逐渐消失，昭示着纸城正要从美妙的梦境尽头苏醒。
……
“你说你是不是傻？”
直到动车缓缓运行了起来，整节车厢几乎还是空荡荡的，只有几个上班族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车厢的角落里补觉，因为纸城和枫城的距离不远，为了能在繁忙的日子中也能找到与家人团聚的机会，确实会有一些人趁着双休日往家赶。
“是傻，但我没觉得浪费钱。”
“因为这钱不是你赚的，说得轻巧。”
“所以你不坐才是浪费。”
我盯着坐在走廊对面位置上的林彩儿，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“所以有这么多空位，为什么我还要挤在你旁边啊？”
“因为按照套路说，这种时候虽然你嘴上在抱怨，但心里其实在想：‘啊，好像坐过去啊。’这样的吧。”
“真没劲。补充一点：我是想先吊吊你的胃口，然后再坐过来。”
她从座位上一口气蹦起来，气呼呼地走到我跟前。
“起开，我要坐窗边看风景。”
“现在是实名制，如果乘务员要查票的话，会很麻烦的。”
“那你就装睡。”
拗不过她，我就与她互换了位置，坐在了靠近走道的一侧。可我刚落座，一扭头，就发现她在打哈欠了。
“死人也会犯困的吗？”
“不会，我这是对没喝成咖啡表示不满。然后，我脖子酸了，肩膀借我靠一靠。”
——你真狡猾。
“你不是想要我把你推开吗？自己却又凑过来，太狡猾了。”
——你不是说我们之间其实是没有爱情的吗？
“法令从明日起正式生效，所以这是最后一天。”
她的脑袋噗通一声，直接砸在我肩膀上，额头更像是坚硬的石块，硌得我的锁骨生疼。
“嘶……疼疼疼，你靠错地了！”
没动静。
“林彩儿？”我不敢动弹，微微下移目光，她斜侧着身子，额头贴着我的脖根，后脑勺正对着我，脑袋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我肩上。
真睡着了？怎么可能，明明也是个神经敏感的人。
我偷偷地腾出一只手，伸到她的腋下咯吱了几下——怕痒也是她的软肋之一。
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，是真睡着了。
开玩笑的吧，这也太快了。
——生前何必久睡，死后自会长眠。
充满了生力的朝阳终于从窗边穿透进来，全都洒落在她的背上，就像一床暖洋洋的金色踏花被盖在她的身上。附着光芒的粉尘像蒲公英的种子般在她的身上弥散开来，可飞得不远，都落在了她在阳光下呈现淡黄色的秀发和吹弹可破的脸蛋上。
她嘟哝了几句，但没醒，也不知到底说的是些什么。
死人也会说梦话的吗？
——会的吧。
窗外原本飞速驶过的风景被突然出现的漆黑山洞横刀切过，窗户上只剩下我的脸了，明明都是要毕业的人了，可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老样子。
还不如看看林彩儿的睡颜。
然而我只看了一眼，就移不开目光了。
——不，不行，太可爱了。
何况她嘟着的小嘴还在不停吐着模糊的字眼。
“不要……车票……不行……”
——所以说旅途开始了，已经退不了票了呀。
又是“嗡”的一声，动车穿过了山洞，可爱的阳光公公重新将恩泽施予整节车厢。
——诶？
那么对爱人会用“可爱”这个词来形容吗？
“你真可爱”之类的？不会的吧？
真正的好话都是埋在心底里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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